翻译会失业?如何理性看待AI的翻译能力?
近日,一著名出版公司出版的作品因封面设计采用了AI生成元素再次引发了出版界的争议。有博主发布视频称,“想象一下不久的将来,在出版业,将由AI生成的图像取代书籍封面艺术家,AI语言模型将取代图书编辑。”看到最后一句,作为一个译者,我有点坐不住了。
事实上,AI介入出版并非新事。去年,中信出版社曾以测试的态度,让AI在文本翻译、插图生成等方面参与了近70万字的作品“‘血与锈’经典科幻系列”的策划出版。系列中,《淹没之城》《图尔之战》的文字生成采用了AI辅助翻译加人工审校的方式。编辑团队称,“在翻译时间上,机器翻译辅助比原来缩短3至6个月的时间。但从效果看,机器翻译尚处于进化阶段。AI在翻译时可能无法准确理解某些文化差异和语言习惯,导致翻译不准确或不自然。这部分在翻译小说的时候表现得较为明显,需要人工介入的工作量较大。”
视觉与语言,或者说“图文”自古是人类文明的核心重镇,它们的呈现与世代累积的文化成果也最具“人性”。两者间,文字更是承载高级文明的内核,语言书写与翻译始终具有某种特殊的神圣性,因为它不仅仅事关媒介工具,更诉诸内容,继而是人类文明所囊括的全部思维与情感。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机器翻译技术经历了巨变。早期翻译系统主要依赖词典和规则库,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兴起,AI翻译技术有了革命性进展。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翻译行业就已逐步在从人的翻译向人机深度合作的模式过渡。随着ChatGPT的登场,更智能的翻译软件和翻译平台相继问世,从事翻译学及跨文化研究的学者及译者们都在使用ChatGPT进行诸多试验。暂且将真与假、知识产权、伦理等诸多困惑撇在一边,我更在意的是,当计算机突然成了语言这种最“人性化”的领域的专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首先,这并非一场争战,无论对AI感到恐慌还是满怀希望,翻译未来的发展中,AI必会占据一席之地。不如把问题反过来,AI与人的翻译之“辩”或许是件好事,让人们有机会反思语言究竟为何,翻译又究竟应该实践怎样的工作,又该怎样展开与AI的合作?必须承认AI在直译方面确实十分厉害。无论是新闻报道、科技文章还是日常对话,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大量翻译任务,将最基础性的文书、合同、说明书文案等翻译工作交给AI,大概是最高效的上选。
然而,翻译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字词转换。译的本质是精准地传递思维信息与内在思想。除却应用类文章,更大量的人文文本翻译始终需要攻克两大难题:一为“准确”,一为“传情达意”。这两点,恰恰叫AI头痛。去年底,TED团队引入了一款AI翻译器,虽然它帮助译者完成了重复性高的基础翻译工作,但译者后续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甄别、检视、优化翻译结果,比如演讲者的风格、个性和潜台词,又比如语言的情感、韵律、复杂性,抑或对于文化的理解、细微的差别、惯用表达等等,这一切都要靠译者而非AI去感知、领会和呈现。TED在翻译器使用指南上赫然强调了游戏规则——“面对AI的产出,必须带着质疑一切的心思”。AI翻译常见的问题包括:含义错误或是不寻常的表达、AI自行添加或删减的信息、生硬的直译、不自然的语言、缺乏情感等。
对于人文文本,准确更关乎情境乃至文化背景的选择、重建与传达,而这一切最终又与“情”相关。译界常说“信、达、雅”,说的就是这由理而情的更深一层的“准确”。AI虽具备比人脑更广博的数据库,但尚难以顾及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转换以及表达方式的情感呈现。英语里“Speak of the devil”,直译必定是“说到鬼,鬼就来”。可放在中文语境中,怎么都该是“说曹操,曹操到!”此解显然更忠于准确的精神。同样的话在其他语境,又得找到另一套恰切的系统:这种程度的”准确”,依然需要人来更正。又比如一个简单的词——“pretty”,究竟是褒是贬,还是惊奇之叹,唯有回到对应的时空语境中才能做出让读者能够真切体验到的情感传达。漂亮需要经过理解和推敲,不只是漂亮的表面文章,力透纸背的喜怒哀乐才是真正叫译者苦恼之处,无论这个译者是人还是机器。
在AI技术迅速发展的今天,最不会被AI取代的是人的创造力。翻译终究要回归到人,要激荡情感并传达启迪。面对AI在文字翻译领域令人惊喜又迷惘的智识飞升,我们无须高看,也无须决绝。说到底,人类从不曾有朋友,也不曾有敌人,只有我们自己,也只有我们能带着情感去真切地理解、聆听并转译“人心”的声音。